Friday, September 21, 2007

一百万以后

  • 吴亚鸿 / Goh Ah Ang

一个多年不见、常居外地的朋友到访,见我27年来,还是守在老地方教画,没有任何发展,认为这样的日子该是清苦难过吧。

朋友关心地说:“亚鸿,艺术无价,我看你不要再执著啦。跟我来,赚他一百万,再来搞艺术吧!一百万,在我们直销这一行,很快就挣到了。………。”

我感谢他的好意,笑着对他说:“如果钱太多,我怕自己会‘得意忘形’,那就无法画画了。”我也告诉他,自己的三个儿女都已完成了学业,无需那么拼了。

我个人一直这麽认为,如果一个人生活得太舒适的话,想必是无法创作的。

历代以来,许多伟大的艺术创作,并不是在养尊处优或荣华富贵之余而诞生的。

例如,西汉的司马迁,被处以宫刑,但他忍辱继续写作,终于完成了《史记》。宋朝大文豪苏东坡,被贬谪黄州。在政场失意、生活困苦的情况下,作了《赤壁赋》,描写当时忧郁苦闷的心情。《史记》和《赤壁赋》都是在苦难中提炼出来的。

另有一个是我常爱说的故事。唐朝有个诗人,赴京考试,名落孙山。因此,独自去到苏州散心。苏州风光好,却难以安抚失落的心情。夜晚,他乘坐的小船停泊桥边。想到老奶奶对他的期望已落空,诗人更是伤心难过。

他辗转难眠,于是走出船舱,想与船夫聊天,发现船夫已睡着了。抬头看到渔火点点,月亮渐渐西沉。深秋的寒夜,听到一声鸦啼,感触良多。在摇摆的小船上,忽闻悠扬缭绕的钟声,一股乡愁涌上心头。望着夜色中的枫树古桥,不禁吟道:

月落乌啼霜满天,江枫渔火对愁眠;

姑苏城外寒山寺,夜半钟声到客船。

这就是诗人张继写的《枫桥夜泊》。一千多年后,它还是那么凄美感人,广为传诵。因为这一首诗,张继的名字得以流传。与他同时期、榜上有名的是谁,我们也记不得了。

我在想,假如当时张继金榜题名,他在苏州枫桥还会有感而发吗?他能否写出这么优美的诗句?

一百万,对于一个正真艺术家的创作,有多大的意义呢?

一日为师


《夜巡》,"The Night Watch" , Rembrandt, 1642

  • 吴亚鸿/Goh Ah Ang



最近再读荷兰画家林布兰的《夜巡》,让我想起他和学生的一则故事,心中很感慨。

林布兰是美术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。他一生的创作中,伟大的作品很多,其中最为著名的是《夜巡》。这幅画,也使他在世时蒙受一生的耻辱。这怎么说呢?

《夜巡》,原是16名保安射手凑钱请林布兰画的群像。林布兰觉得要将这么多人一字形排列不好看,因此画家设计了一个情景,按照他们的身份,描绘他们接到警报准备出发,队长交待任务,有人擦枪筒,有人扛旗帜,周围还有看热闹的小孩。作品完成,那些保安射手认为画中人物地位、大小、光暗不同而拒绝接受,并要他重新画过。为了一个画家的人格和尊严,林布兰拒绝了。当年他才36岁。

整个阿姆斯特丹的人民,包括艺术评论家、画家、作家和普通市民都在耻笑他。耻笑的并不是对绘画的判断,而是对他人遭殃所产生的幸灾乐祸的心态。由于林布兰倔强的艺术家个性、不委屈求全、不投其所好,守着人格尊严而面对无人买画的困境。

大约在逝世前一年,林布兰的生活已经非常困苦潦倒。有一天,62岁的他蹒跚着脚步,来到早年的一个学生的家。这名学生正在画画,刚巧需要一名临时模特儿,来摆出粗野的刽子手的姿势。林布兰说:“我试一试吧。”然后赤膊摆出一个‘甫士’,自己感觉还满意。

摆了良久,林布兰的视线游顾学生的画作。他惊讶地发现,画中的笔法都是在模仿早年的自己,可是又模仿得不好,他别过脸去,真后悔自己的这一眼,并为自己的发现黯然神伤。

学生的画笔点醒他,让他发现,以一个大师的身份,居然脱衣露胸站在那边,让一个模仿自己画风的人来画自己狼狈的一面,简直就像一个傻瓜。而他的学生,正在得意洋洋地涂涂抹抹,完全忘了眼前的模特儿是谁。画完毕,以市场价格付给老师酬劳。林布兰收了钱,默默地走开。

在林布兰这一个案,我们看到无知者对《夜巡》的毁谤攻击,是可笑的。而那些评论家的落井下石是不可原谅的。对于一个亲自调教出来的学生,竟然漠视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基本关系,更是无法饶恕的。

有一句话这么说: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师。”古人的教诲,似乎道出了,老师当前,不要忘了自己是谁。


说花

我家门前的九重葛盛开,为整个不太起眼的草地,增添了几许秀色。

朋友见了,都说花开得很美。花,似乎有一种力量,可以让人们的心情亮丽起来。

社会中有不同种族、不同语言、不同信仰、不同教育阶层和文化背景的人,但几乎人人都对花有美的共识,觉得花有一股难以抗拒的魅力。

人人爱花,因为花在我们生命中,有着深刻的意义。

例如在日常生活中,我们都有过赠送或接受花的经验。

一个人最初收到的一束花,也许是在婴儿诞生时。亲友送上的鲜花,是对迎接新生命的欢迎与祝福。长大一些,逢生日纪念,婚礼节日,庆典会上,都有送花祝贺的习惯。也有人以花表示爱意,送花给父母,歌颂伟大的恩情。送花给情人,表示深情的爱慕。

可是,当亲友病了、受伤了,我们送给他们的花,代表着我们的慰问。有人逝世了,我们献上鲜花,这意涵着伤感和怀念,也是告别和安息的象征。

鲜花有很强的感染力,它是美好与喜悦的表现,寄望与祝福的象征,眷念与安息的意含,那凋谢枯萎的花呢?

绽放了好几天后,我家的九重葛谢了,凋零满地。之前的灿烂艳丽不复在,见到的人都觉得惋惜。对于那些枯萎的花,觉得没有什么美感。

其实,‘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’如果我们能够体会,谢了的花,化为养料,造就下一回的盛放。那么,凋谢的花,也是很美的。

据说,古代佛陀,讲经说法,常在丛林间。话说有一次,佛陀在说法时,突然沉默不语,捡起一朵落花,递给弟子们看。大家都看不懂,唯有弟子迦叶报以一个微笑。佛陀很开心,觉得迦叶已领悟到,一朵花,包含了生命的种种,因此将花递了给他。这就是著名的佛教典故‘拈花微笑’。

花开花谢皆有情,让我们从一朵花中去领悟生命的真谛。

Sunday, September 16, 2007

月亮代表我的心

中秋快到了。

中秋节,赏月、品茗、吃月饼、提灯笼、唱唱歌、跳跳舞,是一年复一年的活动。

在这月圆欢庆的时刻,我与大家分享一则中秋小故事。

清代郑燮,他就是名书画家郑板桥,人品清高,不爱奉承;为官正直,深得民心。但在官场上一生只任县衙一职,从未晋升。

有一次,在情非得以之下,板桥出席了一场高官显要的中秋雅集。

一位官爷提议,以圆月为题,吟诵前人诗词或即兴赋诗,为集会助兴。

其中一人即吟:“夜半老僧呼客起,云峰缺处涌冰轮。”

众人道:“这是苏东坡诗句,将圆月喻为冰轮,好句!”

接着有人吟道:“高星粲金粟,落月沉玉环。”,引用了白居易诗句,把明月比喻作玉环。

另一位不甘示弱急吟:“朱弦初罢弹,玉兔正奇绝。”

“那是诗人卢同将月亮比喻为玉兔,有境界。”

语音刚落,又有人吟贾岛诗句:“闽国扬帆去,蟾蜍亏复圆。”

众人叫绝:“好一个‘亏复圆’!”

还有一位顺口念了:“夜阑接软语,落月如金盆。”

众人赞道:“今夜咏月,一句比一句精彩,先冰轮后玉兔,这又喻为金盆,妙极了!”

最后,众人把目光投向板桥,齐声说到:“君是当代名儒,应即席赋诗,不可借用前人的诗句,方不负今夜盛会。”

在一旁独自纳闷的板桥,心想:“你们这些官爷都是风花雪月地歌咏圆月,对当下民间疾苦视而不见,只句不提。” 。因此他脱口而出:

“东海飞去黄金钱,引动贪人抓青天。”

将圆月比喻为黄金钱,一语惊动四座。

板桥显明是借题发挥讥讽上宪,渲染官场混浊不清。他隐言贪官污吏,为争夺一轮‘圆月’,抓破了一片宁静的青天的画面。众人听了,议论纷纷。

板桥的隐喻,像是一面镜子。这面镜子也照见现今社会实况,让我们看到,无数贪婪的官爷,为了个人利益,不惜上欺君主,下压百姓,道德沦丧,馋相嚣张,令人发指。

冀望在这天清月圆的佳节,不要只顾举头望明月,也应该低头省思人性,想想我们的文化问题,社会问题,国家问题。

Sunday, September 9, 2007

看陈东的画

上周,画家陈东告诉我,说他最近完成了一幅巨作,约我去看看。

那是一幅147200公分的油画作品《佛陀的眼睛》,画中以黄金比例画了几个框,框里框外布满许多的‘佛眼’和一些‘散花’。画的下端三分之一处画上34暗的7盏灯。第4盏灯下有一张微笑的双唇。整幅作品采用深蓝色为主调,并以黑白、红青、黄紫对比色为点缀,画面醒目有张力。

陈东说:“有位艺评看了说:眼花缭乱,主题不清。”陈东解释:“其实,我这幅作品,是采用多视点的构成原理,画的是千眼菩萨和飞天散花的大千世界。”他问我有何看法。

旁观的一位朋友即刻说:“你的创作不应该出现毕卡索或马蒂斯的影子。”

陈东拍手称赞:“你讲得不错,毕卡索和马蒂斯在我的创作里就是一种象征符号。”

陈东是我国一位资深的画家,早年留学法国,他于去年举行《情系毕卡索》的个人回顾画展,坦然向艺坛告白,说明自己是向毕卡索偷师而得名的。艺坛之大,名家之多,可以成为典范和学习的对象很多。只怕是拾人牙慧,还声称是自己的原创。像陈东光明磊落的情操,是让人尊敬的。

话说回来,陈东的《佛陀的眼睛》一作,从形式上分析,是采用西方立体画派和极限艺术的构成作为出发,追求的是简化造形和平涂色块的艺术创作。

从图像意涵来说,那些冷暖色彩的‘佛眼’似乎告诉我们,人们的心灵之眼是否可以既热情又冷静?能不能在该热时热该冷时冷?可不可以冷热之间得到平衡,保持有弹性、灵动与创造呢?

至于那些飘落的飞花,它不仅是一种美的象征,也是对悲苦的人们最真实的安慰,让人们的心灵升华,在那里飞翔,在那里散花。

微笑的嘴唇,因为只有一张,所以成为焦点,而这焦点是那样宁谧,那样祥和,那样欣然,那样无所得失,像是那沉默不语‘拈花微笑’的情境。

我和陈东分享自己的观点,他听了很开心。

临走之前,再望一望画作。悠然见‘微笑’,我的心,充满喜悦。